“谁?!什么妖魔鬼怪,竟敢敢敢敢夜闯大梵音寺!”他吞了口唾沫,飞快打开木门,后退了几步。
“小和尚,伽裕大师可在?”
轻柔的月光下,只见来人身穿墨色的斗笠,遮掩在轻纱下的眉目如画,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像沉入潭中的珠玉,明月皎白,他周身的气息更干净无瑕,看得小和尚呆住了。
这哪里是什么鬼怪,分明是降世的神仙!
“你、你是?”小和尚呆呆的张了张嘴。
秦霜没有回应,只抬起手慢慢解开了面纱。
“王、王爷!”看清楚是他,小和尚压着嗓门低叫一声,又惊又喜道:“真的是王爷!”
孩童开怀喜悦的样子,像一股暖流,驱散了赶路的疲倦和寒冷,让秦霜久违的露出了笑容。
于他而言,伽裕大师是救命恩人,大梵音寺,便是他第二个家。
相见时,免不了有思念和亲切。
“王爷快请进,我带您去找师父!”小和尚四下张望着关闭了院门,又亲昵地拉住秦霜的手,带他走入寺院。
“你们,近来都好吗?”秦霜任由他拉着自己往穿过一道道院门,环视着周边,轻声问道。
“好,我们都可好了呢。”小和尚时不时的回头答话,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秦霜:“不过这几日是清斋节,寺院里总有好些人来烧香拜佛搞得我连饭都吃不饱啦!”
“王爷好些日子都没来了,我和师兄弟们都可想您嘞呢!”
以往秦霜来寺院时,都会带很多很多好吃的,譬如知味观的桂花糕、熙福楼的姜糖饼、寿喜铺的酱饼、还有京都街最好吃的冰糖葫芦小和尚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,口水都要流出来了。
这样一个大美人王爷,每次来还带那么多好吃好玩的,怎能教人不喜欢呢?
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天真话语,秦霜唇角扬起了温柔的笑容:“是么?本王瞧你是想糕点酱饼油酥了吧?”
“唔才、才没有呢!”小和尚脸色一红,连忙摇头晃脑道:“那些都是身外之物,哪里比得上王爷宝贵!”
听他这么说,秦霜眼角的笑意更深了:“小小年纪,油腔滑调是跟谁学的?”
小和尚害羞的冲他吐了吐舌,接着在祠堂前停下了脚步,推开门扬声道:“师父,您快瞧谁来了!”
祠堂内的木鱼声停了下来,一缕清冽的檀香,沿着微凉的晚风,环绕着星星灯火,悄然在夜空中。
跪在蒲团上的老僧听到身后的动静,便缓缓放下木鱼,转过身来。
“您是王爷?”
看到秦霜一瞬,伽裕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,继而又露出和蔼的笑容:“王爷,好久不见。”
秦霜走上前,将他扶起身,温声回道:“大师,近日可好?”
他们之间的氛围,就如同许久不见的亲友,又似默契十足的师徒。
“好好老衲这把老骨头不值一提,倒是王爷自从出征渡关山一别,就没了您的音信如今看您安然无恙,老衲也就放心了。”
他神态平静,双目闪烁着睿智清透的光芒,不问秦霜是从哪里来,也不问他为何而来,仿佛仿佛早就知晓对方会平安无事。
秦霜闻声,正要问他怎么不疑惑自己为何深夜前来,却瞥见了供桌上放置的紫色羽毛。
“那是紫钗的羽毛”
他脑海里忽然闪过萧乾曾让自己读的那封信,紫钗带去渡关山的信,其中他最为熟悉的伽裕大师苍劲有力的字迹——“一切安好。”
一切安好
安好
既是梵音寺安好,也是渡关山安好的意思么?
萧乾和伽裕大师之间,究竟有什么联系?秦霜曾反复的想过这个问题,最初深思时,他总觉得疑虑恐慌,可现在却莫名的安心。
如果萧乾和伽裕大师是友,那么至少说明,伽裕和梵音寺,都是他能够信任的。
“梵音寺虽然在京都,但一直受渡关山的庇佑,萧施主宅(调)心(皮)仁(捣)厚(蛋),帮(给)过寺庙(寺庙)不少(添过)忙(很多麻烦)。”
看出了他的困惑,伽裕缓步走到桌边,为秦霜倒了一杯茶:“王爷刚到渡关山时,说实话老衲担心了一阵子,现下瞧您好端端的在眼前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说着,他仔细端详着秦霜的脸:“而且王爷的气色,比之前好了很多。”
“是、是吗”秦霜捏紧手里的茶盏,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。
“自然。”伽裕笑眯眯的低头,无意间瞥见秦霜手腕上的檀木珠串后,他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。
“近日恰巧碰上清斋节,王爷若不想回去的话,便在寺院里小住几日吧。”
“这也好。”
伽
裕好似早就知晓自己从山寨“出逃”,不光这么淡定,还全然不顾院门外那些禁军和眼线,特意让自己留下来,难道是早就得了萧乾的讯息?
这么想来,秦霜的脸有点发烫。
“伽裕大师,这次本王前来,是有一事相求。”他迟疑半晌,轻声开口道。
“王爷但说无妨。”伽裕点点头,神色认真起来。
秦霜自包袱里取出瓷器碎片,轻轻摊开在桌面上:“本王想请求大师,助我修补这碎裂的花瓶。”
他之所以会找到这里,是因在开国年间,梵音寺就不仅是皇家寺院,比起供奉香火、祈福祈愿,这里最为出名的,便是有独门的技艺,能够烧制出上好瓷器的瓷窑,供皇家赏玩。
“这是”果然,看到那晶莹剔透的瓷片,伽裕双目微亮:“这白瓷的成色,像是不久前才烧制的。”
“是也是本王,前日、打碎的。”秦霜抿起唇,有些窘迫道。
伽裕用手轻抚着那些碎片,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:“看来这白釉瓶对王爷很重要”
他视线下移,看了眼秦霜沾染了尘埃的衣摆,又含笑道:“重要到,王爷愿千里迢迢、不惧危险地赶到京都。”
伽裕停顿片刻,又补充道:“同样,在做这瓷器的人的内心,王爷也很重要。”
听着他的话,秦霜的脸一下子红了:“大师怎能知道他心中所想?”
凝视着他好奇的神情,伽裕胸有成竹的一笑:“老衲就是知道。”
他用苍老的手指触摸着那平滑的瓷器口,脑海里忽然闪过多年前的情景。
“老和尚,你是不是故意整我?!为何旁人都干轻松的活儿,只有我要成日闷在这瓷窑里——?”
少年赤/裸着精壮的上身,咬牙切齿的质问着。
“阿弥陀佛,善哉善哉施主,你的心太急太燥了,这样下去,不知何日才能真正练成纵云渡。”
面对狂躁不安的少年,伽裕平静的指点道:“倘若你能将这两边的瓷器口烧制的一模一样,平滑无瑕”
“都是废话,我才不要整天待在这里,做什么狗屁瓷器!我这辈子都不想碰这烂玩意了!”
不等他说完,少年就打翻了手边的瓷瓶,套上衣服就跑。
“施主——!萧施主——!”伽裕很是无奈,只得提起内力去追。
再后来,少年的心魔越来越重,每每练功过度,就会走火入魔。
甚至有一次,他险些丧命,也差点错杀了同门的师兄弟。
好在伽裕发现及时,将他从濒死的边缘拉了回来。
“老和尚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?”少年颓然地跪在地上,盯着自己的手掌,一遍又一遍的质问道。
伽裕悲悯地看着他,温声道:“萧施主,你的心就像沉入海里的枯叶,阴暗又汹涌,激进却无依。”
你要找到那个让你的心平静下来的人
找到他,就不要再放手。
“看来如今,你已经找到他了”莹莹烛火下,注视着手里的瓷片,伽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“师父,明日诵经要用的袈裟已经放在您房里了。”
就在这时,门外响起了小和尚的声音。
“为师知道了,你且回去就寝吧。”
“是。”
伽裕应答了一声,待弟子离开后,又向秦霜笑道:“往年的清斋节,都要和永安寺比试诵经,今年也不例外,我这把老骨头,今年是比不过喽!”
听他提起这个,秦霜的神色轻松了很多:“伽裕大师谦虚了,今年的胜出者,定然还是您。”
清斋节的诵经比赛,是自开国元年就传下来的习俗。
其规则便是两个寺院各自选出一名德高望重的高僧,由两名高僧引领弟子们在烈日下诵经,哪一方坚持的最久,便是最终的胜出者。